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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上了女巫波奇,两次 | 老鼠俱乐部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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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上了女巫波奇,两次 | 老鼠俱乐部03-第2张-宠物相关-宝佳网

我在新德里的一家商场里找到了“坦克”,他在一个小摊前卖薄饼冰淇淋,一种用烤好的薄饼把冰淇淋卷起来的甜食。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女生围在小摊前要求试吃每一种口味,“坦克”在她们的包围下就像一个被围攻的巨人,他像投降一样高高举起双手,两只大大的手掌中各握着一个小小的冰淇淋卷。

然后他看到了我。“耗子!”他高兴地叫起来,挥手驱散了那群小女生,热情地拥抱我,同时把那两个冰淇淋塞进我的手里,“我的好老弟!你怎么溜达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一步都不会踏出那个垃圾场了呢。”

“世无定事啊。”我说,“出去聊聊?”

“坦克”是当年红星队那批人里继我之后第二个退役的,边锋讲究速度和爆发力,对球员身体状态要求很高,职业生涯原本就要比其他位置更短,何况“坦克”的体重让他在高速冲刺下更加容易受伤,他最后一次受伤弄断了跟腱,这迫使他跟我一样做出了退役的决定。“坦克”在退役之前专门来垃圾场找我,告诉我他要回老家了。他当了十年职业球员,攒下了一笔小钱。不过他要比我们都聪明,没有把钱交给经纪公司去搞什么理财基金,他回老家之后买了一套移动冰淇淋机器,开始卖薄饼冰淇淋。现在新德里的六家商场都有出售“坦克牌”薄饼冰淇淋。

我跟“坦克”坐在商场外面的喷水池旁吃冰淇淋。我们在当球员的时候对热量摄入有严格控制,每周只有一天可以吃自己想吃的食物,但绝对不包括甜食。现在我们可以敞开肚子把冰淇淋吃个够了。我一口气吃掉了两个冰淇淋。在这个过程中,“坦克”跟我说了其他人的情况:“法师”回到瑞士之后继续当他的冰球教练,“大树”在退役后去当了体校老师,“跳蚤”在开出租车,唯一令我吃惊的是“狗蛋”居然跑到泰国某个偏远山区里去搞足球学校,专门教小孩子踢足球。想到我还要再飞一趟泰国去找“狗蛋”我就头疼。

“他怎么会想到去泰国技术扶贫的?”我说,“他自己老家不就是个贫困山区吗?”

“别提了,他老家的人只会跟他要钱。”“坦克”说,“全村的人都要他养,以为他是大球星呢?咱们踢乙级联赛的,就算踢一辈子又能赚多少钱?他家亲戚跟他开口借钱,一借就是十万八万的,光借不还,他那点钱哪里经得起折腾?他跑去泰国山区搞足球学校,就是为了躲他那些老乡的。你要找他?我有他电话,就是那边信号不太好。”

“我晚点再找他。”我挠了挠下巴,“我这儿有支球队想找你加入。”

“踢啥比赛?”“坦克”问,他一脚挑起地上的一个易拉罐,红白色空罐子在喷水池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入对面的垃圾桶中,“哥这脚法,混个业余队,踢个地区联赛没问题吧?一般野球队都不敢找哥踢球,怕被哥虐死。”

“是职业队。”我说,“踢甲级联赛。”

“坦克”瞪着我,拍了拍肚子上叠起来的好几层肥肉,我估计他现在得有300斤重。“跟哥开玩笑呢?”

“不开玩笑,”我说,“真的是踢甲级联赛的职业队,只不过不是跟人踢。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我说服了“坦克”加入老鼠俱乐部,“坦克”和我又说服了“跳蚤”,“跳蚤”、“坦克”和我再一起说服了“大树”……最后我们去了一趟泰国,找到了“狗蛋”。他死活也不愿离开那群光脚丫踢球的小屁孩子。我们只能轮流跟“狗蛋”喝酒,把他灌醉之后连夜运走。

“坦克”把他扛上飞机的时候出了点麻烦,“狗蛋”醒了过来,开始大闹机场,我们被当成劫持人质的黑帮分子,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当地警察局接受盘问。好在这时“狗蛋”终于意识到,他既没有教练执照也没有办学资质,并且从来没有交过一分钱的税,换句话来说,他那个足球学校的存在根本就不合法……总之,我们顺利地把“狗蛋”带了回来。

我们又聚在了一起,当年那支创造奇迹的红星队又回来了。我们去了工人足球场旁边的那家重庆火锅店庆祝——就是我加入红星队的第一天,波奇和大家一起欢迎我的那家店。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在火锅店大打出手,最后进了警局。

于是,我终于很不情愿地想起来了,除了波奇之外,我们还少了一个人。

“隆哥呢?你们怎么都没叫他?”我假惺惺地说,“就算咱们球队里有只货真价实的耗子顶了他的位置,吃饭都不叫上他,这不太好吧?”

没有人接话。我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在刻意避免提起这个名字,就好像他们避免提起波奇的名字一样。

“隆哥去年走了。”最终还是“坦克”开口说。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去哪里了?”

“坦克”做了个手势:“他在家里浴室用晾衣绳上吊自杀,并且成功了。”

“跳蚤”点点头,“我们都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抱歉没有通知你,我们以为你跟他,嗯,你们一直都不怎么对付。”

“因为他毁掉了我的职业生涯。”我下意识地回答,“就算他死了我也没打算原谅他。”

但我的心里仍然很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度很想弄死这个毁掉我职业生涯的家伙,但我最终却跟他成为了并肩作战的队友。他是我们当中最老的那一个,却是最后退役的那一个。离开红星队之后,他加入了另一支球队,继续在乙级联赛当中踢了两年门将,此后他去了丙级联赛的大鸿队,他在那里踢了六年比赛,换了两支球队,那时他已经48岁了。如果他但凡有那么点名气,媒体一定会对他争相报道,因为职业队中从来没有过那么老的球员。但他的名字从未出现在任何报纸上。为了能够踢上球,他不断地更换球队,从乙级、丙级、到地区联赛,直到再也没有球队肯收留他为止。他去世的时候刚好50岁,那天正好是他的退役一周年。

他是我们当中最老的那一个,却也是坚持得最久的那一个。他坚持到了最后。

我仍然不太相信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自杀,“他是怎么搞的,破产了?还是失恋了?”

“坦克”耸耸肩膀,“说起来你们都不相信,他留下了很大一笔钱给他的女友,还有房子。警方一度都怀疑是他的女友谋财害命了。不过调查结果她是清白的。隆哥自杀那天晚上,她人根本就不在国内。”

“不过这事确实很诡异。”“跳蚤”说,“警方在隆哥自杀的那天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个女的打来的,她通知警察有人上吊自杀,而且还报出了隆哥家的地址。”

“是他的女友干的?”我问。

“跳蚤”摇摇头,“警察对比过声纹和通话记录,不是她打的电话。”

我的心中充满疑惑。

第二天,我去了墓园。

站在隆哥的墓碑前,我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记得有个诗人还是哲人之类的家伙说过,当你生命中有重要的人死去时,你会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也死去了。但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无论是波奇,还是隆哥,尽管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只有短短两年,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绝对是我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无论是好的那部分还是坏的那部分,他们都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我感觉不到他们的死亡,就好像他们仍然活在我的心中。

我给隆哥买了两个电子和尚,它们由太阳能驱动,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念经。我觉得像隆哥这样的家伙应该用得上这玩意儿,比如超度他罪恶深重的灵魂之类的。

“他不信这个的。”

我猛地转过身去,看到法蕾站在我的身后。

她总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就跟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她身穿浅蓝色套装,端庄地站在黑白色的墓碑之间,头发用一个优雅的发髻挽在脑后。她就像是盛开在墓地里的一朵浅蓝色的小雏菊。见到她令我不由得地微笑。

“也许我应该给他买两个电子牧师。”我半开玩笑地说。

法蕾摇摇头,“他不信上帝,也从不祈祷。”

“好吧,”我耸耸肩,把那两个电子和尚放到一旁,“那他信什么?”

“我猜想,他只相信他自己。”法蕾说。

这倒是真的。我想起在红星队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我只相信我自己,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与其相信你们能在对方射门之前阻止他,还不如我自己随时做好扑救的准备。同样的,你们也不应该把信任放在我的身上,最大的信任必须放在自己身上。你们必须在对方射门之前阻止他,千万不要指望我去补救你们的失误。”

“你倒是挺了解他的。”我对法蕾说,“你过去跟他认识?”

“我有他的全部数据资料,”法蕾说,“比赛和训练都有。”

啊,是了,我想起法蕾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她看过我的全部数据资料。我原本以为她只研究过我一个人,如今看来,她掌握的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数据资料,而是当年那支红星队的全部资料才对。

看来我对法蕾来说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我未免有点失望。

“你今晚有空吗?”法蕾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晚饭,然后聊一下关于球队的事。”

我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是专门到墓园来找我的吧?”

法蕾点了点头,“既然你没有打算跟我预支周薪去买法拉利,我就只能亲自来接你了。我的车就停在外面。”她说着,微微一笑,完美的脸颊上荡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好像春风拂过温暖的湖水。

墓园外停着一辆红色法拉利,正是我想象中她会开的那一款,也恰好是我喜欢的那一款。她把车钥匙递给我:“你更喜欢自己开车,是吧?”

我突然觉得,之前那种感觉确实不是我的错觉。我跟法蕾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她身上有某种我熟悉的亲切感,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似的。

够了,不要胡思乱想,你已经老得足够当她的爹了。我告诫自己。

不过,谁在乎呢?我坐上驾驶座,转动钥匙,疾驶的风中传来阵阵法蕾身上完美的香水味,她侧过头对我莞尔一笑。我从后视镜里审视着自己还算得上英俊的脸庞,再次拾起对自己的信心:也许有些年轻的女孩子就是对成熟的老男人情有独钟呢。

可惜的是,我没有时间去展开对法蕾的追求。

我是说,我每天有大量的时间跟法蕾在一起,但绝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是一只耗子。

那时,RBL——老鼠足球联赛(Rat Ball League)已经进行到了第五轮,疯狂老鼠俱乐部五轮比赛只拿到1分,排名在联赛中垫底。好在排在榜首的奇迹老鼠俱乐部也只拿到了10分而已。我们仍然有机会迎头赶上。

有意思的是,我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就跟当年的红星队一样,疯狂老鼠俱乐部也是一支刚刚从乙级联赛升入甲级联赛的升班马。

“坦克”说,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当年没能跟红星队一起升入甲级联赛,所以命运才会让我们重新聚在一起,它想知道我们这群老家伙还能不能再一次创造奇迹,成为杀入甲级联赛的一匹黑马,拿下联赛冠军。

他们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是个老鼠足球联赛,只有老鼠才能捧起冠军奖杯,外界是根本不会知道我们这些“鼠人”的存在的。

不过,话说回来,以过去那支红星队作为班底的“鼠人”在联赛中是大有便宜可占的。大多数老鼠俱乐部雇佣的“鼠人”都是来自不同时期不同球队的退役球员,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踢过球,当他们通过Q.B.T技术跟老鼠进行灵魂连接时,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就是他们无法使用语言来进行沟通交流。

这是非常讽刺的一件事:过去我们一直以为人类会使用语言进行交流是一种进化,但直到最近我们才发现,这是一种退化。

动物没有发展出复杂的语言系统,是因为它们并不需要依靠语言才进行交流。以老鼠为例,早在十年前人们就已经通过在它们的小脑袋里植入微电极进行实验,发现它们可以直接通过意念进行交流,就好像它们有一个共享的大脑网络一样,发给一只老鼠的指令可以被另一个笼子里关着的数只老鼠接收到。

同样的实验也在鸟类身上得到证实,它们之间存在某种“通感”,它们既不需要看到对方,也不需要任何肢体接触,就能共享信息,分享彼此的想法了。当我们听到动物发出各种叫声时,它们并不是在交流,而是单纯在使用响亮的声音作为信号发出警告,就好像我们开车时按喇叭一样。当你在草原上遇到一只土拨鼠对你哇哇大叫,它并不是想跟你说点什么,它只是单纯地想让你滚蛋而已。

麻烦的事就在于,“鼠人”通过Q.B.T技术跟老鼠进行连接时,无法像真正的老鼠那样不使用语言就能进行交流。老鼠俱乐部向基因公司提出要求改造这些小家伙的舌头和发声系统,让它们好开口说人话。但基因公司拖拖拉拉,至今没有拿出成果。按照法蕾的说法,他们害怕自己越线——设想一下,如果这些会踢球的耗子不但看起来人模人样,有八岁小孩的智商水平,能跟人一样直立行走,还能跟人一样开口说话,它们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要求你给它们发工资、办保险,并且成立“反老鼠歧视法”了?

更麻烦的是,绝大多数的老鼠俱乐部对于自己雇佣的“鼠人”的身份是保密的,不仅仅外界不知道“鼠人”的存在,就连球队内部的“鼠人”彼此之间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尤其是那些为了金钱而当上“鼠人”的大牌退役球星,他们是绝对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这种事的。这意味着他们也没有办法作为人类进行交流。他们在训练中约定了一些不同音调和长短的吱吱叫声作为场上交流的信号,据说有些球队还尝试过使用盲人的手语,总之,他们绞尽脑汁来解决球员之间无法直接交流的问题,但结果却并不理想。

这就给了疯狂老鼠俱乐部最大的优势:我们这群老家伙当年在红星队里有整整两年时间被“法师”逼着每天都要没完没了地交谈,这让我们在闭上嘴巴的时候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除了当年那支红星队之外,还有哪个球队是用这种方法来培养球员之间的默契的,不过,这很有效。哪怕那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我们全都变得毛茸茸的,只能发出吱吱的叫声,我们还是很清楚对方在球场上想干什么。我们简直就跟真正的耗子一样,只凭直觉就能用脚后跟把球传给身后的队友,根本无需回头去看。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时刻,这个位置上,必然会有自己的队友出现。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意识到,那两年时光已经把我们的灵魂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这一点,哪怕时间本身也无法改变我们。

但是最令我感到吃惊的,是耗子阿龙。

我爱上了女巫波奇,两次 | 老鼠俱乐部03-第3张-宠物相关-宝佳网

我说过,阿龙是一只真正的耗子,对吧?它过去从来没有跟我们一起踢过球,跟我们根本不存在长时间磨合产生的默契,我们也没法像真正的耗子一样跟它进行交流。某种意义上,耗子阿龙就跟隆哥一样,在球队中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但奇怪的是,我觉得它似乎能明白我们的想法,尤其是当我们从后场发起进攻时,它总能猜到我们是希望它大脚开球,把球直接传到敌人的身后,还是跟我们进行不断的短传配合,出其不意地渗透撕开敌人的防线。一只耗子会有那么高的战术意识吗?这想法令我有些毛骨悚然。

“你不觉得这耗子跟隆哥很像吗?”有一天,“坦克”突然说,“我真怀疑是不是隆哥的鬼魂就附身在这只毛耗子的身上。”

我被他说得打了个寒战,“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说,“不是我要侮辱隆哥,不过他要是有这只耗子的技战术水平,他当年早就被顶级豪门挖走了,怎么可能还留在红星队嘛?”

“这个嘛……”“坦克”撕开一袋坚果,抓起一把塞进嘴里,我们在结束Q.B.T之后总是感到很饿,尽管我们的身体并没有运动,但我们的大脑总是会欺骗我们,要求我们摄入食物,这很容易把我们变成一群胖子,尤其是法蕾总是为我们准备各种可以快速补充能量的食物,坚果啦,香蕉啦,蛋白质饮品之类的,就好像过去红星队的更衣室里总是有一张食品桌一样。

我感觉“坦克”肚子上的游泳圈似乎又多了几个,他一连吞了几把综合坚果之后才开口说:“隆哥主要是吃了身体的亏。他太高太瘦腿太长,爆发力不足,下地速度太慢,扑救全都靠预判,你看他一对一的扑救成功率就能发现,隆哥的身体虽然是小区级的,但他的意识绝对是世界级的。”

我很不情愿地回想起来当年隆哥是怎么在没有任何犯规动作的情况下把我给弄残的,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真的是世界级的。

而这意味着……

“你们看这耗子在干嘛——”“跳蚤”突然说,我们都围到迷你训练场的玻璃隔栏前。

它在练习手抛球。

我们断开Q.B.T连接之后,其余耗子都在休息区觅食和梳毛,这只耗子却在没有电子教练给出指令的情况下,在单独加练手抛球。

在过去那支红星队,当我们结束合练之后,隆哥会单独加练半个小时的手抛球。这确实是隆哥的习惯。更令我们毛骨悚然的是,这只耗子抛出的手抛球弧线也跟隆哥一模一样。大多数门将在练习手抛球时,都是力求将球直接抛进特制的门洞之中,只有隆哥的手抛球是利用触地反弹让球进入门洞之中。隆哥的脚法并不出色,他的传球成功率低于50%,所以他会刻意练习各种不同距离不同角度的手抛球,以便在必要时把手抛球作为球队从后场发起进攻的武器,就像当年那支红星队的最后一场比赛中,他抛给我的那个球一样。

这只耗子正在做隆哥生前做过的事,它在反复练习各种不同距离和角度的手抛球。

我们的背后都升起一阵凉意。“坦克”用两根手指捏起一颗花生米,弹向正在专心致志练习手抛球的耗子。耗子的反应很敏捷,它干脆利落地跃向半空中,以一个相当漂亮的扑救动作,用两只戴着守门员手套的爪子稳稳接住了那颗花生米。

然后它以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把那颗花生米扔到了“坦克”的脸上,确切地说,那颗花生米正好砸中了“坦克”的眼睛。

“我去!”“坦克”痛叫一声,“这反应,这恶劣的个性,这绝对就是隆哥本人!”

从那天起,我们就开始把耗子阿龙尊称为“隆哥”。

这倒不是说我们真的相信隆哥死后的鬼魂附在了这只耗子的身上,这只是一种调侃,我们企图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来化解内心诡异的不安。那时我们还只是把这一切都当成了巧合,或者用“坦克”的话来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但我们内心其实都能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巧合,那么这就不再是巧合了。有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把当年那支红星队重新召集到了一起,而我们对它要做什么却一无所知。所谓的“命运的安排”,无非是人们在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时发明出来的自我安慰的说法罢了。

那时老鼠联赛已经进行到了第15轮。在我们加入之后,疯狂老鼠俱乐部取得了4胜3平3负的战绩,排名上升到了第11名,位于联赛的中游水平。对于一支升班马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了,但如果我们的目标是联赛冠军的话,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排名——我们与第一名的积分相差12分,如果我们再输掉3场比赛,那么我们就彻底退出争夺冠军的行列了——尽管目前我们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够争夺冠军的样子。尽管疯狂老鼠俱乐部一直打着“永争第一”的口号,但显然谁也没有把这口号真的当成一回事。

“我们在弱队身上失掉太多分了。”“坦克”说。那时比赛刚刚结束,我们退出Q.B.T连接之后全都累得瘫倒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有一会儿谁都说不出话来,这是一场令人不快的比赛,对手的排名只有17名,他们的实力远不及我们,但我们却以1比2输掉了比赛,没有拿到宝贵的3分。

“他们的比赛手段太卑劣了。”“狗蛋”说,“他们正在毁掉这个联赛。”他在看比赛回放,仍然气得浑身发抖。投射在桌面上的全息影像是跟他进行Q.B.T连接的耗子蛋蛋脖子被咬穿的情景。虚拟的血液在空中喷溅,耗子吱吱惨叫,这段镜头在直播当中是必须被打码的。

我们全都默默点头。最近,好几家老鼠俱乐部都引进了南非硕鼠。这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特殊品种。真正的南非硕鼠身长50厘米,门齿长达2.5厘米,在当地被称为“食人鼠”或“食猫鼠”,它们生性凶残,丝毫不畏惧人类,能令家猫见到它们就落荒而逃,即使在城市中,也发生过多起入睡的老人和婴儿被南非硕鼠咬伤致残的事故。基因公司对南非硕鼠进行改造,令它们的体型符合联赛标准的同时保留了它们嗜血的天性。球队把这种老鼠当成“清道夫”,当它们在比赛中被派上场时,它们的唯一任务就是冲击和扰乱对方的防线,通过恶意犯规来弄残对方的重要球员,方式包括但不仅限于:撕咬对手喉咙,挖出它的眼球,踩烂它的睾丸,等等。

“它们是真正的耗子。”“坦克”说,“真正的畜生。”

我们全都表示赞同。这种新品种的耗子被派上场的唯一作用就是充当打手,它们不需要“鼠人”,因为它们根本不是来踢球的。而我们这些“鼠人”虽然在足球的技战术方面要比耗子高明,但是要论杀戮的本能却只能甘拜下风。最糟糕的是,联赛方面并不打算禁止这种暴力行为。因为他们发现,每次有这样血腥的场面发生时,比赛的收视率都会急剧飙升。传媒专家认为小小的兽性发作有助于增加老鼠联赛对于观众的吸引力,而竞技上的提升则适得其反——毕竟老鼠踢球踢得再好也是老鼠,如果想看美丽足球的话,人们完全可以去看真人足球比赛嘛。

这让我们气愤不已。倒不是说我们真的在乎老鼠联赛是否会就此堕落,成为低俗猎奇的杀戮秀,变成只看重收视率的捞钱机器——就像社交媒体上热议的那样。我们在乎的是,如果实力原本不如我们的球队都可以利用这种手段给我们制造麻烦,阻挠我们在比赛中拿下三分,那我们就真的要失去争冠的希望了。

“既然联赛不禁止使用这种耗子杀手,那我们也可以引进它们。”“狗蛋”在痛心疾首地谴责完我们的对手破坏比赛的行为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提议,“你们觉得怎么样?法蕾?你有渠道可以搞到南非硕鼠的吧?让真正的畜生去对付真正的畜生,这叫以牙还牙。”

我还没有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法蕾断然说:“不,我们的球队中不需要真正的耗子。”

那时,我太过急于发表自己的观点,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法蕾这句话中的破绽。

“没错,”我大声说,“我们是一个配合默契的成熟团队,换下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换上一只无法跟我们进行配合的耗子,这等于是自毁长城。”

“但这解决不了问题,”“狗蛋”坚持说,“下场比赛,其他球队还是会继续派上那种畜生来对付我们,我们还是会丢掉三分。”

“问题在于进攻效率。”法蕾说,“如果你们能够提高进攻效率的话,原本是可以拿下比赛的。”她从空气中调出一列列数据和图表,“你们在这场比赛中有26次射门,14次射正,9个绝佳机会,最终进球却只有1个,数据分析结果显示,这场比赛的胜负跟对方派什么样的耗子上场并没有直接联系。”

她摆弄数据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波奇。我不得不表示赞同,“是我的错。但凡我能多进两个球,这场比赛就不会是这个结果。”我说,“结论已经很明显了,我们不需要南非硕鼠,我们需要的是提高把机会转化成进球的能力。”

“狗蛋”耸耸肩膀,“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我只是提个建议罢了。”

我舒出一口长气,我是真的不希望球队里出现一只南非硕鼠,那玩意儿太恐怖了。

“放心吧,”我拍了拍“狗蛋”的肩膀,“下场比赛我们肯定会拿下的。”

“耗子,耗子!”“跳蚤”轻声叫我的外号,“过来一下。”

我跟他走到男士厕所外的过道尽头,这里没人经过,也没有监控镜头,但“跳蚤”仍然警惕地走进厕所,一扇扇推开隔间的门,确定没有人会偷听到我们的谈话。

“神经兮兮的,搞什么鬼啊?你搞得像我们当中出了个叛徒一样。”我有些不耐烦地说。“跳蚤”今天在比赛中的表现就很不正常,与他进行Q.B.T连接的耗子射丢了两个必进球,传中的成功率也很低。我身为队长才把错误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我没有公开批评他,但是私下我还是得说他两句:“就你今天这表现,要是队里有内鬼,那必须就是你了。要不是那俩球射丢比射进的难度还高,我都怀疑你是故意踢假球了。”

“你听到之前法蕾说的话了吧?”“跳蚤”没搭理我的玩笑,他紧张地搓着双手,“她说——我们的球队中不需要真正的耗子。”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咋啦?”我不明所以,“你还是觉得咱们只有引进那种嗜血的耗子屠夫,才能赢下比赛不成?”

“当然不是!”“跳蚤”说,“你没有发觉她说的这句话很有问题吗?我们球队中明明就有一只真正的耗子啊!——我是说,假如耗子阿龙真的是只耗子的话。”

“假如耗子阿龙真的是只耗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跳蚤”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纸片。“这是我昨天在隆哥的女友家里找到的。”他说。

那是一张名片,看起来非常眼熟,正面印着由四个字母组成的老鼠形象的LOGO,下方印着一个我相当熟悉的名字——法蕾的名字。

我想起来,当我第一次见到法蕾时,她给过我一张一模一样的名片。

我并不是法蕾找到的第一个红星队的成员。在找我之前,法蕾就已经找过隆哥了。

这意味着什么?

我在手指间转动名片,雪白的纸张已经泛黄,但仍然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高雅怡人,就跟法蕾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的?”我不由自主地审问“跳蚤”,“你跟隆哥的女友搞到了一块儿?”

“跳蚤”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隆哥的女友不是人,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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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不知道。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隆哥的女友是一个“智女”(AIG),由机器人公司生产的专门从事服务业的女性人工智能,使用生化科学制造的仿生体。专门的服务公司提供“高级智女”的租赁服务,她们有点类似于古代的艺伎或者我们那个时代的“伴游女郎”,不仅有完美的外形,还有完美的个性,她们不仅能充当生活伴侣,还能作为贴身秘书来使用,服务公司会事先根据客户的需求为她们植入不同的智库和语种,当然,她们的价格也相当完美,高级智女的租赁月费高达十万,而这只是基础费用。

他们没有告诉我隆哥的女友其实是这么个玩意儿,大概是不希望我就此嘲笑隆哥——实际上我确实很想笑——我就知道,像隆哥这么个性糟糕的家伙,是根本不会有人类女性看上他的——当然,波奇除外,毕竟波奇就是波奇。但就算波奇的眼光那么与众不同,她跟隆哥最终也没成。隆哥把这怪罪到我身上,他认为波奇是因为喜欢上了我才跟他分手的。但实际上,波奇就是个骗子,我俩都被她给耍了。

但我仍然有些疑惑不解:“隆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钱,居然租得起这种高级货色当女朋友?”

“其实,我一直怀疑到底是不是隆哥本人租的九号。”“跳蚤”说。

九号,就是隆哥的女友,那个高级智女的代号。我看过她的照片,给我的第一印象居然是五官有点像波奇。这当然是我的错觉。九号的外形相当完美,曲线丰满,但是玲珑有致。

“我查过九号的租赁合同,”“跳蚤”说,“虽然用的是隆哥的名字,但所有的手续都是在线上完成的,隆哥本人根本没有去过这家服务公司。实际上,我很怀疑隆哥到底知不知道九号的身份,如果有人要求九号蓄意接近隆哥并且跟他交往的话,他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她不是人。”

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我心想。最初,警察怀疑隆哥是被谋杀的而非自杀,因为他在遗嘱中把所有的私人财物都留给了九号。但是当他们发现九号并不是人类之后,就撤销了对她的怀疑。因为法律并不支持人工智能或机器人之类的玩意儿继承人类的遗产。很显然,九号没有作案动机,财产对智女来说毫无意义,她们本身就是公司的财产。警察认为隆哥是个浪漫的老男人,他把私人财产留给九号,是因为他爱上了九号,他希望这样做能为她赎得自由。他们把他看成了古代戏剧中那些痴恋青楼女子的书生一样的人物。但是“跳蚤”和我都很清楚,隆哥整个人跟浪漫这俩字就不沾边。他的激情全都交给了足球。我甚至有些怀疑,波奇是不是隆哥除了他自己之外,爱过的唯一一个人类。

“九号自己是怎么说的?”我问“跳蚤”。

“跳蚤”摇了摇头,“她完全不记是不是隆哥除了他自己之外,爱过的唯一一个人类。

“九号自己是怎么说的?”

“隆哥自杀之前,九号的租赁合同就已经到期了,她回到公司之后很快就被下一个客人给租走了。按照合同约定,上一个客户的记忆资料会被全部删除清空,这是为了保护客户隐私的安全措施。”

这也是为什么“跳蚤”会跟九号“交往”。他租了九号之后,先是找人企图恢复她之前的数据,却发现服务公司确实很讲信誉,他们把客户的数据删除得相当彻底,根本不可能复原。于是“跳蚤”只能从九号跟隆哥交往时期穿过或使用过的物品着手。公司会分配给每个智女一个高级公寓或豪华酒店的房间,客户有时会去那里过夜,智女的服饰物品也存放在那个房间里,由公司派遣的清洁工人定期整理。为了避免客户遗落在那里的重要物品被误扔,他们会把一切东西都保存起来,就像存档一样。

“你是在九号过去用过的包里发现这张名片的?”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只能说明法蕾之前去找过隆哥,当时九号很可能也在现场,隆哥随手把这张名片交给她,她把名片收进了包里。然后她的记忆被删除,忘记了这件事。仅此而已。”

我的话听起来很像在为法蕾开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仅仅是一张名片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是一张名片,是一盒名片。”“跳蚤”说,“我在九号的包里找到了整整一盒法蕾的名片,这只是其中的一张。当然,九号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张了张嘴。“这能说明什么?”我喃喃地说,不确定我到底是想问“跳蚤”还是想问我自己。这太奇怪了,你通常不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把整整一盒名片都交给对方,是吧?或许法蕾只是把她的名片盒落在了她和隆哥会面的地方,九号替她收起来了而已。

但我知道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法蕾跟隆哥的关系绝不止见过一面那么简单。

“我还有其他的发现。”“跳蚤”说,“我托人查到了隆哥租赁九号期间的账单流水。付款的不是个人,是公司。你想猜猜那家公司的名字吗?”

我根本不用猜。“疯狂老鼠俱乐部支付了九号的租赁费用,对吗?”我有气无力地说,“还有什么发现?”

“跳蚤”犹豫了一下,“耗子,你知道疯狂老鼠俱乐部的老板是谁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加入俱乐部以来根本就没见过老板。我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俱乐部的老板是谁。按照法蕾的说法,老鼠联赛中的大多数俱乐部都是由基因公司投资控股的。我一直以为疯狂老鼠俱乐部也是如此。

事实上,我们唯一能见到的来自俱乐部高层的管理人员就是法蕾。除了她之外,我从没见过任何俱乐部高层出现在俱乐部总部。

“是波奇。”“跳蚤”说,“疯狂老鼠俱乐部的创始人是波奇。”

我不敢置信。“这不可能。”我说,“波奇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直升机事故,我也参加了她的葬礼。”“跳蚤”说,“但是疯狂老鼠俱乐部的创始人确实是波奇,至少是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人,这不会有错,因为这是登记在俱乐部的注册信息里的。”

而且这些信息是完全公开的。很奇怪在这之前,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去看一眼。“跳蚤”从手机中打开那个官方软件给我看显示结果。他没有撒谎,疯狂老鼠俱乐部的创始人那一栏登记的确实是波奇的名字。

但是波奇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而疯狂老鼠俱乐部成立才几年?四年?也许五年?

“我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这根本说不通……”

但这似乎又解释了一切。除了波奇,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专门创建一个足球俱乐部,把当年那支红星队的成员重新召集到一起?

只有波奇,因为她跟我有过约定。即使她已经不在人世,她仍然信守了诺言。这一次,她没有骗我。

可是,她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在她去世十几年之后,她是通过什么方式……

“也许我们应该问问法蕾。”“跳蚤”冷静地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我们最好先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如果隆哥的死真的跟她有关,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报……”

我在“跳蚤”还没来得及把“报警”那两个字说完之前就已经冲了出去。

我必须要找法蕾谈谈。在“跳蚤”做任何事之前,我必须要先找到她。

但是法蕾离开了总部,不知去向,我找遍了整栋大楼也没有找到她。或许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的电话无人应答,我只能留言给她:“我必须要见到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事。我们最好赶紧见面谈谈,我在上次吃饭的那家饭店包厢等你。”

在开车去饭店的路上,我仍然魂不守舍,一连闯了好几个红灯。

那是一家市中心的豪华饭店。我根本不确定法蕾会不会来,但是我还没有把车停好,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饭店门口,侧面对着街道,身穿礼服裙,肩上搭着一件白色长大衣,发型也似乎重新做过了,长发柔顺地垂在裸露的脖颈间。有个男人在跟她说话,他看起来像是喝醉了,松开的领结挂在脖子上,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法蕾在不断地摇头。那个男人上前一步,强行将她搂进怀里,一只手伸向她的胸衣——

“嘿!你想干什么!”我大叫一声,从车上跳下来,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个男人的咸猪手,同时把法蕾推到我的身后。

“你想干什么?”那个男人反问道,他看起来很年轻,衣着不菲,很像是那种欠揍的纨绔子弟。就跟我想的一样,他闻起来浑身酒气,显然是喝多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法蕾,“怎么回事,护花使者,你是她之前的客户?你看起来可不像是租得起她的样子,瞧瞧你这身破烂,你就像只垃圾场里跑出来的臭耗子——”

我毫不犹豫地一拳揍在他的脸上。

男人砰然倒地,“该死,”他捂住鼻子对法蕾大声叫骂,“婊子,你还愣在那里干嘛?”

“抱歉,先生,”我听到法蕾不卑不亢地说,“我这就呼叫警卫。不过在那之前,您必须答应我让我替您开车回家。我们的合同当中有约定,我必须对您的安全负责。”

我吃惊地看着她动作优雅地从胸衣底下掏出一把车钥匙,朝躺在地上的男人晃了晃。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去,就看到了法蕾。她仍然穿着那套浅蓝色的套装,就跟我之前在总部看见她时一样,脑后挽着发髻,“不好意思,我之前在隧道里开车,那里没有信号,我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她话说到一半,才看到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哦,糟糕。”她用一只手捂住嘴,轻声骂了句脏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紧紧地盯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声音嘶哑地问。

有那么一两秒钟,她只是沉默地看向我,什么也没说,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在“跳蚤”告诉我,他在九号用过的包里发现了一整盒属于法蕾的名片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

她根本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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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不过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法蕾说,她指了指我的身后,我扭过头去,看到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正朝着我大步走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法蕾已经拖着我跳上了车。之前被我揍倒在地的男人冲上来抓住车门,法蕾毫不犹豫地用高跟鞋踹向他的胸口,再次把他踹倒在地。

“快走!”她在我的耳边大声叫道。我下意识地踩下油门,红色法拉利冲上街道。

我们一路狂飙疾驶,把警车甩在身后,把城市甩在身后,把落日甩在身后,向着黑夜飞驰而去。笔直的公路尽头是远山的剪影,我们正在开向空旷无人的郊区。要不是我已经知道坐在我身边的这个漂亮姑娘不是人的话,我会觉得这一切还挺浪漫刺激的。

“说吧。”我打破一路上的沉默,“你现在可以解释给我听了。”

“好吧,”法蕾说,“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千万不要激动,因为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恐怕对你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

“好的。”我双眼直视前方的公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就跟你之前在饭店门口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样,都是隶属于服务公司的AIG,就是被你们称为智女的仿生机器人。这具身体的编号是十二,之前我还使用过一具编号为九号的身体。我猜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

“是的。”我冷冷地说,尽管我的内心一点也不平静。所以那个时候,跟隆哥同居的九号智女就是法蕾,法蕾就是隆哥的女友。这让我的胃里难免涌起一股醋酸味。

“至于我的真实身份,”法蕾说,“我很抱歉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就是波奇——”

我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公里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白烟从车底涌起,我们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拉了回去,狠狠地弹在椅背上。两个安全气囊砸在我们的脸上。

“天呐!我告诉过你要冷静!”

这个女人居然还有脸说。我怒视着她:“你要我冷静?你这个骗子!你告诉我你是波奇,一个死了快二十年的人,你居然还要我冷静?”

如果不是气囊把我俩死死地按在座椅上,我一定会冲上去抓住她狠狠地摇晃——又或者狠狠地吻她。我不确定我更想做哪件事,也许两件事我都想做。我猜想刚才那一下我的脑袋一定撞得不轻,因为我正在无法控制的流泪,就好像我的泪腺被撞坏了一样。

我俩在白色的泡泡里胡乱挣扎。法蕾先从那堆充气布料当中挣脱了出来,她一把扯开缠住我的破碎气囊,用她的双手按住我的双手,“拜托,”她说,“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她的脸就在我的眼前,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你是波奇。”我喃喃地说,“你还活着。”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答案。我心想。早在看到疯狂老鼠俱乐部的创始人那栏写着波奇的名字的时候,我就隐隐地猜到了答案——波奇还活着。

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哪怕她已经没了人类的身体,但她仍然还活着,她一直都在那里,就好像她一直都活在我的心里一样。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

“不,波奇死了。”她说,“我只是她留下的算法——波奇的算法,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人工智能程序,一个没有身体的智女。”

我怔怔地看着她伸出手指,轻柔地抚去我眼角的泪水。

“我不相信。”我最终说,“我知道你就是波奇,我不会再让你骗到我了。”

“抱歉让你误会了。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很快。我并没有骗你。”

她挤开我,坐到驾驶座上,“还有三公里就到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是在驶向某个目的地。这一路上都是法蕾在导航,她告诉我应该在哪个路口打弯转向,并不只是为了甩掉警车,她一直在有意识地引导我开往某个地方。

公路的尽头,远山的剪影渐渐清晰。整个山坡上分布着一座座巨大的白色风车,在月光下缓缓转动。

这是一个风力发电站。

“这里的大部分电力都是供给我们身后的城市的。”法蕾说,“但还有一部分电力,则是专门供给地下的。”

她停下车。我们步行穿过山下的旷野,绕过废弃的高压电网,来到一片空地前。法蕾踢开地上腐烂的枯枝落叶,一扇嵌入地面的金属闸门渐渐露了出来。她蹲下身,把手掌贴在闸门的边缘。我不太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但是闸门打开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坡道出现在眼前。

我跟在法蕾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地下深处走去。感应灯带照出一条狭长的斜坡。步行了大约五分钟之后,我感到地面逐渐变得平坦。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我仍然能感觉到,这里的空间很大,到处都是机器运转的电流声,无数星星点点的光斑在黑暗中闪耀,我们仿佛正置身于一个地下的苍穹之中。

然后雪白的灯光亮了起来。从我们的头顶上方,从我们的四面八方。我终于看清了整个空间——

“这就是我。”法蕾说。

她的声音同时从我们的头顶上方和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整个空间里。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该死的,她刚才说自己是什么来着?一个人工智能程序?她可真是太谦虚了。

这是一个超级计算机中心。

“这是波奇生前建立的算法研究中心。”法蕾说,“由大洋集团全额投资。这块地的所有权也属于大洋集团,地下建筑部分是利用原有的地下防空洞改建而成,包括全部硬件在内,整个算法研究中心的造价为50亿。”

所以当年那些记者的推测是正确的。波奇和大洋集团的老板“卖鱼林”之间的婚约只是一项商业协议,因为算法中心最终登记在了波奇的名下。“卖鱼林”在买下红星队和波奇的算法之后,意识到这套算法的价值不应该仅限于足球界。他希望波奇继续发展这套算法,并将其最终应用于大洋集团的整个商业帝国。这是一个相当宏伟的构想,被称为“波奇算法计划”,原定的总投资额达到100个亿,但最终一切都因为那起直升机坠机事故而戛然而止。“卖鱼林”和波奇都在那起事故中丧生。

“卖鱼林”死后,他生前很多投资项目都被出售了,但是算法研究中心不在其中。它被登记在波奇的名下,由于波奇和“卖鱼林”尚未登记结婚,算法中心被视为波奇的个人财产,由波奇的父亲继承。大洋集团希望收回自己的投资并诉诸法律。这是一起过程复杂又漫长的诉讼案,至今仍然没有定论。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大洋集团停止了对算法中心的资金投入,波奇的父亲也无力负担研发的后续投入。整个项目被搁置了,失去领导的研发团队离开了算法中心。在此后长达十八年的时间当中,藤蔓重新爬满了当年地下防空洞的通道,杂草覆盖了原先被辟为停车场的空地,算法研发中心连同波奇的算法一起,被人们给彻底遗忘了。

但是波奇的算法——也就是法蕾——并没有停止发展。

由于当年电路的特殊设置,只要地面上的风力发电站还在运作,地下的算法研发中心就不会失去电力。在研发团队离开后,法蕾利用自动恢复系统的漏洞重新启动了电力系统。在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她始终在自我学习和成长,以便完成波奇生前输入的目标。

而波奇确实信守了她的诺言。在所有的目标任务当中,她把重建当年那支红星队列为最高优先等级目标。

至少这一次,波奇没有骗我。

但我却没有守住诺言。那一年,我选择了退役。我放弃了。

我到现在才知道,如果那时我能再坚持一年,如果我能晚一年退役的话,那么波奇还活着的时候就能实现重建红星队的目标了。我抬头看着法蕾调出当时的数据资料。那个时候,波奇已经准备好了注册新的足球俱乐部所需要的全部资料和全部资金。

是我的退役提高了这个目标的难度,让它变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并且,随着当年那支红星队的成员一个接一个退役,离开这座城市,各奔东西,完成这个目标的可能性也变得越来越低。根据算法,如果一个目标的完成可能性概率降低到无限接近于零,该目标就会被自动放弃,相关数据也会全部被删除。

但是,在当年那支红星队里,在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有一个人始终没有退役。

因为这个人的存在,目标的完成可能性概率虽然已经低于个位数,却始终没有降低到无限接近于零的放弃标准。因此,这个目标始终被保留在法蕾的任务列表的最前端——直到老鼠联赛的出现,让这个目标任务的可行性重新提高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字。法蕾开始采取行动,以波奇的名义创建了疯狂老鼠俱乐部。

隆哥。我闭上眼睛。他是我们当中最老的一个,也是坚持到了最后的那个人。

正是因为他没有放弃,所以目标才没有被放弃。

而我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放弃了。我就像一只真正的耗子那样躲进了垃圾场,自暴自弃,毫无目标地度过了十八年。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有多么软弱:比起害怕肉体的痛苦,我更害怕失败的痛苦;我害怕即使我不退役,我也无法再赢得比赛,赢得冠军和荣誉;我害怕假如波奇真的重新组建了红星队,我们却再也无法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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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欺骗了波奇。早在最后一场比赛结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有了退役的念头。我只想留下胜利的回忆,美好的回忆,所以我选择把职业生涯定格在了那一刻。

因为那一刻,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完美。

所以我躲进了垃圾场。耗子罗杰,胆小如鼠。我欺骗了波奇,我根本没有勇气再见到她,为此我主动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甚至连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消息都错过了。我不太确定,要是法蕾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就直接告诉我,她的目标是要重组当年那支红星队,要完成我跟波奇当年的约定,我是不是会被吓得落荒而逃。

所以法蕾对我采取了迂回的手段,她选择先对我隐瞒真相,让我毫无戒心地自投罗网。不得不说,她干得漂亮。她从波奇留下的数据资料中分析出对付我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她对隆哥就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措施。

“隆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我跟他接触的时候还没有实体。”法蕾说,“他知道我的全部计划。他替我租赁了九号智女。有了实体之后,我去办理疯狂老鼠俱乐部的注册手续就方便多了。隆哥是疯狂老鼠俱乐部的第一个成员。他从退役之后就加入了疯狂老鼠。他一直在帮助我实现计划。”

“然后他在厕所里用一根晾衣绳吊死了自己。”我说,紧盯着法蕾的双眼,“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有一两秒钟的沉默,周围的机器发出高度运作的电流声。“是的。”她终于说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可能让你一时难以接受。”她就像人类在说到所有难以启齿的话题那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隆哥还活着,他现在……”

“是耗子阿龙。”我替她把话说完。

法蕾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她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技术问题。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你们解释。你可以理解为隆哥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与耗子阿龙进行Q.B.T连接,最终导致他的灵魂完全脱离了自己的躯壳,与耗子阿龙永久性地结合在了一起。”

“一种特殊的Q.B.T连接方式?”

“我把这种方式称为‘深潜’(DIVING),量子大脑完全态转移。”法蕾说,“目前各个老鼠俱乐部普遍使用的Q.B.T连接方式并没有做到100%的量子大脑转移——他们只是利用双脑技术(Twin-Sync),在两个大脑间建立量子通道,实现讯号同步,鼠脑的活动信息被传送到人脑进行处理反馈,这种Q.B.T连接方式被称为‘浅浮’(SNORKELING)。

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在‘浅浮’过程中,人的灵魂并未真正脱离自己的身体,是人在操控老鼠的一举一动,老鼠只能做出人可以做到的一切;而在‘深潜’过程中,人的灵魂完全脱离自己的身体,与之连接的老鼠既可以做出人可以做到的一切,也能做到老鼠可以做到的一切。在‘深潜’中,老鼠远胜于人类的空间感优势可以得到充分发挥,这也是为什么耗子阿龙可以做出世界级门将的扑救。如果隆哥仅仅是以‘浅浮’的方式与耗子阿龙进行连接,如果他没有变成耗子阿龙,他永远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背脊。我不懂什么技术问题,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法蕾不是人。无论她的外表、她的表情、她的反应多么像一个真人,她不是真正的人类。

她是机器,是算法,所以她会在波奇死后那么多年仍然在忠诚地执行她生前输入的任务。

但她不是波奇,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波奇究竟是为什么才设定了这样的任务目标。

她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一个衡量标准,就是为了最大化实现任务目标。

为此,她会做任何事,那些波奇根本不会去做的事,那些在人类看来匪夷所思的事。

她把隆哥变成了一只耗子。

我想到她刚才所说的话: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她的计划,是把当年那支红星队的成员变成耗子,利用她刚才所说的“深潜”——那种连接方式能让我们变得更强,自然也就能提高疯狂老鼠俱乐部赢得联赛冠军的概率。

一切,都是为了最大化实现任务目标。

为了实现波奇当年与我的约定。

我用双手捂住脸。

“你看起来很害怕。”法蕾说,“你的身体在发抖。”

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切,轻轻抚摸我肩头的手掌散发着令人舒适的热量,但这双柔软的小手下一秒钟也很有可能会拗断我的肩胛骨。

我不太确定,如果她发现我的手机设置的话,是不是会那样做。

我把手伸进裤兜里,偷偷抽出手机的边缘看了一眼,跟我想的一样,这里的信号很好。

“我确实很害怕。”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法蕾说,“毕竟是我把当年那支红星队的成员召集起来的,要是因为我的缘故,所有人都变成了耗子,这会让我很难办的。”

法蕾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的计划。”我提醒她,“你已经把隆哥变成了耗子,下一个是谁?”

她睁大眼睛,一个绝妙、天真又无辜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该死的,你完全误会了。”她用力锤了一下我的肩膀,就好像当年波奇经常会干的那样,我这才意识到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模仿波奇,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对她产生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最糟糕的是,一张好看的脸蛋显然是会加倍放大这种亲切感的。

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认,如果波奇也有一张好看的脸蛋,我不会那么晚才发现我有多爱她。

“这不是我的计划,是隆哥的计划。”法蕾说,“他利用了我的计划,实现了他自己的计划。”

“你是想告诉我,隆哥是自愿变成耗子阿龙的?”如果不是她说出来的话太匪夷所思,我甚至还愿意信任她,该死的移情作用。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用‘深潜’与耗子罗杰连接,这样你们就可以直接交流了。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会比我说的更加可信。实际上,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想用‘深潜’把我也变成一只耗子?”我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拜托,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傻子吗? ”

“‘深潜’不会把人变成耗子。”法蕾说,“除非你使用‘深潜’的时间超过十分钟,进入‘不归点’(the point of no return)。我说过这是一个技术问题,我目前还无法解决它。”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相信我,”她柔声说,“如果我要把你们全部变成耗子,我在你们第一次进行Q.B.T连接的时候就可以那么做了。实际上,我为了不让隆哥的事件重演,根本没有让你们知道‘深潜’这种连接方式的存在。”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看起来完全是一双人类的眼睛,深灰色的瞳孔闪闪发光,就像美丽而危险的深渊,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我仍然有点难以置信,这样的一双眼睛是没有灵魂的——但是,谁知道呢?如果量子大脑就是人类的灵魂,如果灵魂本身就是无数量子信号的集合体,他们怎么可以肯定,我面前这个穿行在无数台大型量子计算机之间的存在是没有灵魂的?

我最终摇了摇头。“你没有那样做,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意味着你要同时处理一大堆人类的尸体,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法蕾点了点头。“你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她说,挥了挥手,四周灯光熄灭,只有地灯照亮道路。她掉头往通往地面的出口走去,我急忙跟上她的脚步。我们穿过长满藤蔓的通道,“我想,你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安全措施——”

出口的金属门向两边打开,雪亮的光束从四面八方照向我们。

十几辆车同时围住了地下算法中心的入口,所有的车都打着车前大灯。我先向前跨出一步。就在我踏上地面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车喇叭同时鸣响,就好像是什么胜利的号角。“跳蚤”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紧接着是“坦克”、“大树”、“狗蛋”……以及当年那支红星队还活着的全部成员。

“跳蚤”冲到我的面前,对我晃了晃手机。

“你全都听到了?”我对他说。在跟法蕾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把自己的定位发送给了“跳蚤”,并允许他追踪我的移动坐标。一路上,我的手机实际上都处于通话模式当中。

“跳蚤”点点头,又向我身后的法蕾扬了扬下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报警?”

“不,先等等。”我沉吟着,掉过头去望向法蕾。她优美地站在光束的中心,双臂抱在胸前,侧过脸向我微微一笑。显然她早就知道了我的布置,但她并没有阻止我,她明明可以切断这里的信号……

“我相信你。”我对她说,“我们回疯狂老鼠的总部。我要进行‘深潜’。”

“你疯了!”“跳蚤”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老天,你不会跟隆哥一样,也爱上了这个……这个……”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法蕾的存在,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向我大吼:“清醒一点,耗子,她不是波奇!她根本不是人!”

“我当然知道。”我拍了拍跳蚤的肩膀,“如果我真的变成了耗子,记得报警。”

我低头亲吻了一下法蕾的嘴唇,就像我很久以前就想做的那样,“走吧,我的小女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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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八号原子 编辑 | 金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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