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是我家养的一只宠物狗。毛发纯黄浓密，眼睛乌黑，鼻子乌黑，嘴一点不前突，整张脸看起来很秀气。

名字是女儿起的，女儿说它是狗下的蛋，就叫它狗蛋吧。它的母亲毛毛却是一条纯白小型犬。四年前，顾姜欣念初三，正是复习应考的紧要关头。顾衡怕毛毛影响顾姜欣学习，就把毛毛送到我家寄养半年，待中考结束再领回去。

过了一段时间，毛毛邂逅邻居王有林家的纯黄小泰迪，便生养了狗蛋。那年，毛毛生养了两只狗崽。之后发现奶水不足，它就拒绝另一只小狗嘬奶，把有限的奶水全给了狗蛋。最后那只可怜的小狗饿死了。

狗蛋一天天长大，肥嘟嘟的，很是可爱。它努力地立着四肢，哼哼唧唧，踉踉跄跄，追在毛毛后面。然而有一天，我们发现它不再活跃，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它肯定是生病了，但我们束手无策。它逐渐消瘦下去，直至奄奄一息。妻子抱着试试的心态，带回一支装着青霉素的注射器，拎起脊背处的皮毛，给推了进去。没想到过了一夜，它就有了精神，四处跑动，摇着短尾巴，依旧哼哼唧唧。

毛毛的食谱精致，剩菜剩饭一概不吃，只吃肉骨、火腿肠和狗粮，狗蛋也是这样。狗蛋断奶后，我喂它们火腿肠，毛毛也不争抢，看着狗蛋吃。后来，毛毛的母性消失，就来争抢，且发出恫吓的呜声。我就撵它，不许它吃独食。

中考结束后，顾衡没有领回毛毛。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把毛毛送给了鹤湾的一户人家。

我用大纸箱做了狗窝，放在房檐下。狗蛋昼夜得以自由。它要么蹲坐在狗窝里，望着来往的一切，要么把头枕在前腿上闭目养神，要么起身在附近转悠。有时会到毛斌家、到敬老院找吃的，有时会撵一只猫，追进对面的花圃里。有的猫不怯它，弓着身子，龇牙怒视，狗蛋就会悻悻地摇着尾巴返回。碰见其他的小型犬，它会欢喜地迎上去，互相嗅上一阵。也会和其他狗扑跌游戏，但总占不了便宜，因为它没有利爪。幼时，妻子怕它挠伤人，就剪去了它的爪尖。

它自由惯了。我曾经处于安全考虑，把它关在后院里。开始它很颓唐，蜷缩在地上。时间长了，它就不停地挠门，给我想要出去的信号。我只好妥协。我买了一条狗绳，想要散步时牵着它，它极不配合，赌气似的不肯走。即使被我拖得滑行，也不愿迈腿。看它惊恐委屈的样子，我也只好作罢。

狗蛋见人喜欢吠上几声，这点很像它的父亲。那个小泰迪一旦被牵出来，就不停地叫唤。它的这个习惯让过路人害怕。我家旁边就是敬老院，老人进进出出的。我担心它吓了老人，就不断地喝止它。它也终于认识到了错误，只要别人不走到我家门口，它就会很安静。渐渐地，那些老人也喜欢它了。

有一段时期，附近来了只流浪狗。有的老人给它一点吃的，它就不走了。有一次，流浪狗盯着对面花圃吠叫，狗蛋也跟着叫唤。花圃那边，有一群池蛙在鼓噪。狗蛋很快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就安静下来。而那只流浪狗却依然不依不饶，梗着脖子，摇着尾巴怒吼，锐利的眼神想要洞穿花圃里一切生灵。这真是一条笨狗，我想。

流浪狗喜欢追着过往的车辆吠叫，常惹得行人惊慌失措，这可能是它成为丧家之犬的原因吧。狗蛋受它影响，也追在后面吠叫。我很生气，就拿鞋子砸它，拿扫帚砸它。它很惊惧，使劲夹着尾巴，浑身战栗，便不再追车辆了。而那条流浪狗仍然我行我素。后来，有人因此还报了警。不久，流浪狗就不见了。

狗蛋的确很聪明，散步时，它总是跑在我们前面，尾巴高竖，像一面旗帜。遇到岔路口，它会按我们常走的路线选择。有时，我们会故意放慢脚步，想要逗它一下。它走了几步，发现我们没有跟上，就回头，张着嘴观望。我们故意朝另一个方向去，它就很快赶上我们，又跑到前面去了。

我出门，它就会跟着，被我喝止过几次。它就变乖了，蹲坐在狗窝里目送我走远。以后只要我不喊它的名字，它就不敢跟在后面。有时，我故意逗它，不喊它。等走了几米远，再喊一声“狗蛋”，它立马欢喜地应了一声，像婴儿含混不清的单音，飞快地跑到我的腿边，照例是先嗅嗅，再跳跃到前面去。

我下班回家，离家很远，它就会迎过来，到得近前，左扑右颠，拼命摇着尾巴，眉开眼笑。若我骑车，它就会跳上电动车，身子朝前，和我一起回家。可能它知道我下班的时间，早就在观望等待了。

我晚上回家，有时也会故意站在灯火阑珊处，等它过来。它站起身来，摇着尾巴，往前几步观望，我忍住笑。它又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发现是我，立马颠跑过来，迎我回家。

然而，去年冬天的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却不见它来迎我。晚上回家，也没看见它。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它可能丢了。又听人说，上午镇上来了收狗人，我更不安了。当晚十一点多钟，我放佛听到有狗在凄厉嚎叫。我赶紧穿好衣服，骑着电动车，满大街寻找，一路呼唤，不见它的身影。

几天后，附近的刘奶奶告诉我，西边荒地上有条死去的黄狗。我过去一看，果真是它。它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紧闭着眼，肚子一侧的毛发上，粘着一根注射器样的毒针。周边的人告诉我，它原先是在东边的菜地上的，菜地主人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就扔到这里了。它肯定是挨了毒针，逃跑中挣扎到菜地上的。我很难过，向别人借了一把锹，把它移到一棵树下，掩埋了它。埋之前，我挑开了那枚毒针，我不想它带着毒针入土。

想想它的生和死都和注射器有关。注射器里的青霉素救了它，注射器里的毒液杀死了它。注射器没有善恶之分，是使用注射器的人有了善恶之念。

命运多舛，狗蛋的一生也是险象环生。它最终没能逃脱罪恶的狗贩之手。

现在，那块荒地已经被平整绿化了，一棵棵绿树栽了进去。狗蛋的尸体已被挖掘机深埋。它会成为滋养花木的肥料。来年，它就会成为枝头的一朵花，在春风中微笑。

2020.4.12日于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