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凯鹏

在渭北，尤其富平、蒲城一带，几乎家家养狗。

这里的人家不养狮子狗哈巴狗，也不养外来的沙皮狗牧羊犬，他们养的，全是细狗或者灵缇，清一色的良种猎犬，先前那些狼狗和笨狗，早已被淘汰得没了影踪。因为爱狗，这里的人才养狗，特别是这里的男人。他们养狗，并不注重看管门户，其目的只有一条，就是撵兔。农闲时节，他们牵了猎狗，放荡在旷野里，说是撵兔，其实完全是一场狗的大赛，是一场对各自爱犬的炫耀。

每年秋后，种罢麦子，卸了苹果，渭北的汉子们终于放下了一年来难得的一阵儿清闲。他们要摆脱一身的疲惫，放纵一下自己，毫不犹豫地牵了各自的狗，来一场人狗大聚会。十月初八，冬月十五，腊月初五腊月八，随着年的临近，撵兔的气氛也越加浓烈。当然，最为浓烈最具盛况的，还要数正月初一和十五了。由于是约定成俗的，每个撵兔的日子，四面八方的汉子们，都会聚一个商定好的出发点，密密麻麻排成数里宽的队伍，一路向西，来一个冬日狩猎大演习。

你若是有几天空闲，也来参加一次场面宏大的人狗狩猎战——撵兔，那情形，那阵势，用波澜壮阔概括也毫不夸张。平展展的渭北川原，贴满了地毯般绿绿的麦子，可除此以外，无论原畔、旷野，无处不是灰蒙蒙一片冬的萧瑟。兔儿们无处觅食，到处搜寻着谁家地里的白菜萝卜，要么就啃食刚出地面的麦苗儿，让人见了总觉着厌烦，偏偏冬天的兔子肥得臃肿，不免会勾起馋嘴的野味的香来。汉子们拉帮结派，一呼百应，立马便组织起一干人马。

天是骄阳高照的暖暖冬日，狗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飒爽英姿，人也显得气焰高涨精神倍增。有三四十岁的汉子，有十七八岁的小伙，也有六七十岁的老者，少则一二十，多则三五百。人在旷野里放荡，狗在野地里撒欢。他们带着馍，背着水，一手提根棍子，一手牵着猎狗，棍子带有铁质的倒钩，还谓之曰“兔拐”，狗全是良种细狗或者灵缇猎犬。这里嘻嘻哈哈人声嘈杂，那边嗷嗷嘶咬狗叫犬吠，如出征的军队，却少点儿威武，似体育竞技，又没有丝毫拘束。再瞧那黛蓝的远山，一望无际的麦田，一片片光秃秃密扎扎的果园，空旷而辽阔，让人不仅心旷神怡了。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虚泛的麦田里，眼睛四下里瞅着，期待着兔子出现。

果然，兔子出现了。一只，不，有时会是两只，甚至三只，它们静静地伏在地上，灰灰的，黄黄的，土一样的颜色，不细心根本是瞧不见的。可是，这里的人，甚至每一条狗，没有一个敢大意，他们完全掌握了野兔的一切生活规律。瞧见一只兔子，有人会就地捡起一个土块，对着兔子扔过去。那兔子便急了，“嗖”地蹦起，拼命疯跑，不拼命就要丢了性命。人也急了，放了自家的狗，于是乎，狗们向着兔子狂奔，因为眼前跑动的，不仅仅是拼命的兔子，那可是它们的美味佳肴呀。顷刻，兔子为了活命，狗们为了挣食，汉子们也为了一饱眼福，跟着兔子和狗们狂跑，口里呀哇哇呐喊，像叫板的黑头花脸。地上马上弥漫起呛人的尘土，只有黄的白的和黑的一条条狗扑追，兔子或闪，或窜，或冲，或躲，在浑黄的尘土里时隐时现。狗们有的似狮的凶猛，豹的矫捷，鹰的敏锐，狼的韧性，它们好像胜券在握。最终，兔子果然难逃人和狗们的拦截堵撵，被几条狗同时撕咬，丢了小小性命，满足了汉子们眼球里猎奇的欲望。

撵兔，人全成了皇帝，猎狗，完全是效忠皇上的元帅将军。那些细狗，耳大嘴尖，尾短腿长，躯体弯成一张弓，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走路摇摇摆摆，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仿佛一条饿极的瘦鬼。灵缇猎犬，猛一看则浑身精神，耳朵不大，向前微微耷拉着，嘴也细长，眼里透着灵气，身子肥肥的，四条腿直直的，显得蛮精神。可是一遇到兔子，不论细狗灵缇，为了主人，也为着自己，它们都会使出浑身解数，一展各自非同寻常的技能。遇见兔子，跑动起来，它们皆忘了根本，一个个充满自信，似乎分不出彼此间的你强我弱。

撵兔，是渭北男人们的干事。一个个虽然奔波得筋疲力尽，晚上躺在炕上懒得动弹，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他们体会到的，是关中人的粗犷大气，是秦川汉子的豪爽豁达，那情景，那滋味，仿佛刚听罢一出秦腔大戏，刚吃过一碗辣子调得浓红的宽似裤带的粘面，那种惬意的感觉是无以言表的。